中国农业大学动物科技学院赵广永教授于2008年6-10月份赴英国麦考勒研究所进行了为期5个月的学术访问。赵教授利用这次出访机会，走访了多名英国专家，同他们就今后畜牧业发展问题进行交流。同时，还参观了英国的一些肉牛场和奶牛场。将感受收获以《国际粮价上涨和金融危机对畜牧生产和研究的影响》（副标题《访英国有关专家随笔》）为题写成论文，发表在《中国畜牧杂志》2009第六期上。根据赵广永教授的调研论文，我们看到，困扰我国畜牧业发展的许多问题，也正在困扰英国等发达国家。值得关注的是，英国正在放弃工业化时期形成的那些不可持续发展的做法。它们正在调整科研和生产的方向，在寻找可持续发展的路径。英国的调整转变让我们深受启发，也值得我们学习借鉴

一  我国畜牧业已由短缺阶段进入过剩阶段

    在当今社会，科技与资本的力量都十分强大。科学技术是生产力，资本也是生产力，二者结合时会产生更大的生产力。现代社会采用市场经济的方式手段，推动着科学技术迅猛发展，资本力量得到极大地发挥。在这样的生产力条件下，畜产品不会短缺。因为短缺必然导致价高，价格杠杆会吸引更多的资本进入该领域。会吸引更多的科技要素投入进来，会吸引更多的资本注入进来，很快就会实现供求平衡，接着就会出现产能过剩。我国自从选择了市场经济体制之后，畜牧业就开始迅猛发展，很快就告别短缺。特别是经过改革开放，我国畜牧业已经成为开放的平台，全球技术和资本大规模进入我国的畜牧行业，基本上没有障碍壁垒。于是我国畜牧业就由短缺阶段快速进入过剩阶段。

    经济社会发展有阶段性，畜牧业发展也具有阶段性特征，不同发展阶段所追求的目标是不同的。在短缺阶段追求数量效率，在过剩阶段则追求发展质量。追求产品质量，追求环境质量等。由于不同阶段所出现的问题不同，所面临的任务不同。因而所追求的目标是不同的，所选择的发展模式也是不相同的。由于发展模式不同，所选择的饲养方式、饲料结构、品种组合等技术路线也不相同。除技术路线外，畜牧业组织体系也有所不同。

1 为应对畜牧业产能过剩英国正在调整发展方式  

    英国是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，曾经是西方世界的领头羊，不仅工业发达，在畜牧业方面也先进发达。英国是发达的畜产品生产国，在现代畜牧业技术领域，英国曾经遥遥领先。有许多先进技术是英国人率先发明的，然后在全世界推广普及，产生了‘洒向人间都是爱’的宏观效果。但是，过去是过去，现在是现在。在当今的英国，畜产品生产能力已经过剩，猪肉、鸡肉、牛肉、羊肉都已过剩，肉蛋奶普遍过剩，出现了过犹不及的情况。过剩造成价跌卖难，严重影响生产者的收益，打击生产者的积极性，致使产业难以持续发展。

    畜产品产能过剩问题，在英国是老问题，在中国则刚刚遇到，这是新时期我国畜牧业面临的新问题。产能过剩这个老问题，英国受其困扰已经很长时间。面对畜产品产能过剩，英国人在深受其害之后，现在经过反思，已经能够理智地对待。他们不再担心畜产品短缺，不担心会挨饿，不再将其视为关系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大问题。赵广永教授在调研时发现，英国人现在已经认识到，继续提高畜牧生产效率已经没有太大意义。他们不愿再制造过剩，正在对畜牧业研究方向进行调整。不少研究部门把研究重点转向动物福利，转向对健康化生产方式的研究，转向对有机畜产品生产体系构建的研究。转向对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研究，即转向对资源节约型畜牧业的研究，转向环境友好型畜牧业的研究。

2 我国畜牧业正在发生产能过剩也应调整发展方式

    改革开放以来，我国畜牧业开始引入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，也引入了发达国家在工业化阶段形成的模式标准，并将规模化、专业化、工厂化等当做现代化标准模式照搬过来。选择这样的产业发展方式，尽管促进了我国畜牧业的快速发展，在数量上已经解决了畜产品短缺问题，提高丰富了居民的生活水平。但是，也出现了一些负面的问题。诸如由于产能过剩导致的价跌伤农问题，规模化工厂化养殖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，高密度集约化养殖造成的疫病泛滥猖獗问题等。

    当前，我国的畜牧业同英国一样，也正在遭受产能过剩的困扰。而我国畜牧理论界对过剩缺乏关注与研究，整个畜牧行业也对产能过剩缺乏警惕，没有防范措施，甚至还推波助澜火上浇油。在生产实践中，仍推进规模化专业化生产，继续制造产能过剩。生猪价跌卖难是产能过剩造成的，牛奶陷入困境也是产能过剩造成的。由于产能过剩价跌卖难，造成谷贱伤农，不断把农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。

    在市场机制下，畜产品短缺是暂时的，过剩则是长期的，国家宏观调控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过剩问题，而不再仅仅是解决短缺问题。短缺问题由市场就能够解决，而过剩则是顽症，采取简单的方式难以控制和解决。解决畜牧业产能过剩问题，需要转变发展方式，进行结构调整，采取系统的措施才能有效。如果继续沿用短缺时代的手段进行畜牧业生产，‘用工业化时代的思维搞农业’。 沿袭西方发达国家已经过时的老路，就无法解决了自然生态失衡问题，也不能解决市场生态失衡问题。在产能过剩的情况下，我国畜牧业亟需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引下，尽快转变发展方式，使之走向持续和谐发展的道路。

二  我国畜牧业在过剩阶段需调整饲料结构

    在短缺经济时代，面对巨大的尚未满足的市场需求，畜牧业发展选择数量速度目标为主，采取规模化工厂化的手段，尽量采用高产品种，尽量加大生产量以满足需求。西方国家畜牧业现代化是短缺背景的产物，是工业化时代的产物，是数量效率畜牧业，追求和强调的是提高畜禽生产效率。工业化畜牧业为了提高效率，就在畜禽生产中大量使用粮食作饲料，忽视了畜禽对粗饲料的利用能力。很多发展中国家在向西方国家学习的过程中，也出现了相似的发展情况。我国也同其他发展中国家一样，路径依赖地走着西方发达国家已经过时的道路。

    据赵广永教授介绍，目前典型的奶牛日粮中，精料比例高达50%--60%。规模化猪场和鸡场几乎全部使用粮食作为饲料。饲料成本在畜牧生产中是最大的经济投入，工业化饲养方式大量使用粮食，在粮食价格不断趋涨的情况下，将导致很多畜牧场饲料成本大幅度提高。2008年前后，国际粮食价格大幅上涨，促使很多英国专家重新注重在畜牧业生产中充分利用青粗饲料，以替代短缺价高的粮食方面的研究。英国人认为，从全球范围看，从长期趋势看，粮食应该是一个短缺资源，长期供应是趋紧的。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应该提倡充分利用农业副产物来饲养牲畜，以减少粮食消耗，降低饲料成本。所以，他们将提高各种青粗饲料利用效率列入了研究的范畴。

    追求生长速度快，就需要选择高产畜种，而高产高效不是无源之水、无本之木，必须使用高能量高蛋白的饲料，才能保证高产品种的高产性能发挥。这样，就要大量使用玉米、豆粕，而豆粕则需要到南美北美去进口，进而对美国进口大豆（粕）产生依赖。当前，我国的高生长性能的畜禽品种依靠大量进口，逐步将乡土的优质特色畜禽品种淘汰掉，进而对进口畜禽品种产生依赖。如养猪业追求数量效率，必然选择选择“洋三元”品种组合，必须采用“玉米＋豆粕＋添加剂”的饲料标准，按照这个国际化饲料标准，玉米大豆占据80%的比例。而80%的大豆（粕）是从美国进口的，导致我国畜牧业对美国大豆粕的进口依赖。

    由于作为畜禽饲料的玉米大豆，其信息披露话语权由美国农业部掌控，美国芝加哥期货市场掌控着定价权。美国跨国粮商主导着玉米、大豆的经销权。我国只能被动接受国际资本的操纵。芝加哥期货市场大豆的价格波动，会影响我国大豆价格的高低，进而影响豆粕价格的高低，进而影响猪肉鸡肉价格的高低。国际资本通过期货与现货的价格联动，通过油价与粮价的互动，通过国际市场向国内市场的联网传导，主导我国大豆玉米的价格体系，在玉米大豆占据饲料原料比例80%的情况下，间接主导控制我国肉蛋奶等畜产品的价格。由于大宗粮食产品已经金融化，在国际资本的操纵下，玉米大豆价格不断发生波动，通过影响饲料价格来影响猪禽养殖成本，进而影响肉蛋奶产品价格。由于大宗农产品的金融杠杆作用，对畜产品价格波动产生放大效应，连锁反应地影响我国农民收入，影响我国消费者生活水平。

   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时代，各国的畜牧业都在寻求构建自主独立的生产体系。新西兰不盲目追随世界畜牧第一强的美国，不搞美国模式的规模化设施化畜牧业，而是选择了适合自己国情的放牧饲养方式。新西兰本国不种植生产玉米大豆（只种植青贮玉米，以补充饲草资源），新西兰畜牧业如果追求高产，就需要补饲精料。而补饲精料，就需要从美国进口玉米大豆，如果从美国进口大豆，就会受美国的制约。新西兰为防止被纳入美国的全球农业产业体系之中，为保持本国畜牧业发展的独立性，新西兰奶牛养殖放弃了‘高单产’，因而不用补饲精料，避免了受制于人。新西兰奶牛业不仅原料奶成本低，还不受国际市场粮价波动的困扰，使新西兰乳业得以稳定持续发展。

    饲料是现代畜牧业的支柱，饲料结构选择反映着畜牧业发展模式特征。我国的饲料结构选择要与‘中国特色资源禀赋’相适应，要与‘资源节约环境友好型’畜牧产业体系建设相配套。当前，我国大豆（粕）70%依赖进口。据美国人预测，在不远的将来，我国还会成为玉米的净进口国。我国畜牧业实现稳定持续发展，必须调整饲养品种结构，提高草食动物的比例。通过提高草食动物比例来增加青粗饲料比重，来减少对玉米，大豆等粮食的依赖。这对我国畜牧业实现稳定发展，对防控玉米大豆等大宗农产品金融化带来的风险，对防控国际化因素造成的大起大落，是重要的技术措施。同时，在饲料结构选择上实行多样化，尽量使用本土化饲料资源，以减轻对国际市场大豆（粕）的依赖，也是防控国际化因素造成大起大落的重要措施。

三 在畜牧业过剩阶段需要转变畜种选育方向

1在短缺阶段追求单一高产品种的弊端

    据赵永广教授介绍，当前，我国从西方国家引进的典型肉牛品种，均要求以精饲料为主要条件进行生产，否则就不能发挥其生产潜力。选择西方国家推举的肉牛品种，就必须以选择以精饲料为主要条件进行生产，否则不能发挥其生产潜力。因此，我国肉牛育肥日粮中，精饲料比例高达70%以上，这和加拿大等国的肉牛育肥日粮中精饲料只占20%的情况形成了鲜明对比。中国黄牛耐粗饲，对青粗饲料的消化利用率高。但由于我国养牛片面追求洋种，对我国耐粗饲青饲料利用率高的乡土黄牛品种产生挤出效应。

    在奶牛生产方面，追求高产奶量，造成日粮中精料比例大幅度提高。这不但消耗了大量粮食而提高饲养成本，而且也容易引起奶牛疾病的发生。这样选育的结果，就使这类专门化饲养动物的生产性能对精料过度依赖。同时，还造成了动物适应能力的下降，动物基因多样性也受到局限，引发诸多生态失衡问题。西方国家对猪禽的品种选育也是数量效率导向的，为缩短生产周期、片面提高生产效率，就培育快大型猪禽品种。使用高蛋白、高能量、高营养标准的饲料配方，这类品种是专门化的，其生长性能发挥高度依赖精料。对青绿饲料的利用能力基本丧失，抗病能力的大幅下降，造成了猪肉和禽肉风味和口感变差。

2 在过剩时代需提供多种多样的配套系

    我国畜产品经历了漫长的短缺阶段，在畜产品短缺的历史时期，在供不应求的短缺时代，那些生长速度快的品种自然倍受重视。但在解决了吃饱问题之后，生产速度数量就不再压倒一切，接下来就要解决吃好的问题。我国畜产品出口有限，主要在国内市场销售，不仅当前是这种情况，今后很长一个时期都会是如此。因此，我国畜产品需要适应满足国内消费者的需求偏好，为国内消费者量身定做。我国畜产品消费有地域性差异，有民族性差异，有城乡差别，还有不同年龄段的代次差异。我国的畜产品市场具有多样化的特征，需要用多样化来满足，需要产品的多样化，当然也包括畜种的多样化。在多样化需求时代，任何品种都有局限性，不可以再追求覆盖全国的主导品种。

    在畜产品全球过剩时代，畜种已由稀缺资源降格为普通商品，高产畜种培育技术已由高科技降格为常规技术。冷战结束后，科学技术不再封锁，畜禽品种已经不再是垄断性资源。这些技术与产品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市场上流通销售，实现了全球普及共享。这是全球一体化的积极成果，畜禽品种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业资源而已。由于市场需求的多样化，个性化趋势加深，某个纯种‘一种独大’包打天下的现象已经结束。为满足社会消费者的多样化需求，通过经济杂交形成多种多样配套系，组合出多种多样的地域生态型品种，或市场生态型品种，形成中国特色的多功能畜牧业格局，将是中国畜禽种业发展的大趋势。

四  我国畜牧业需要摆脱国际标准的束缚误导

1 照搬国外标准是削足适履会束缚我们手脚

    赵永广教授指出，西方国家过分强调提高屠宰率，过分关注牛肉嫩度等指标，会对我国畜牧业产生误导。肉牛屠宰率的提高，造成了肉牛瘤胃体积的相对缩小，结果导致肉牛对青粗饲料采食量和利用率下降。我们不应照搬这些肉牛胴体质量评定标准，不可以把这些东西奉若神明，不能当做教条来束缚我们的手脚。中国应该根据自己的国情来制定相应的牛肉胴体评价标准，没有必要过分强调屠宰率。中国与西方饮食习惯差异颇大，在中国，牛屠宰后的下货内脏并不扔掉，而是与肉一样通通消费掉了。而西方只是把肉吃掉，内脏当废弃物扔掉了，自然它要强调屠宰率。在我国，下货甚至比肉更值钱，更好卖，强调肉的屠宰率没啥意义。但是，一旦把屠宰率当做标准，当做教条，就要照搬西方那一套体系，就要放弃一些有价值的中国特色资源要素。出现作茧自缚的现象，给建设中国特色现代畜牧业制造障碍。

2 尽快启动我国畜牧业国际标准体系建设工程

    为提升我国标准化国际竞争力，促进经济社会又好又快发展，国家已启动和实施标准化体系建设工程。新建的国家标准化体系，在发展模式上，从以跟踪模仿为主向制定具有自主核心技术的技术标准转变；在发展思路上，将更加注重适用性，不再盲目照搬国际标准，而是制定中国化的国际标准。标准是体系的核心，是软件工程。走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道路，建设中国特色现代畜牧业，需要中国特色畜牧业标准化体系的支撑。如果我们的畜牧业标准化都是从国外照搬过来的，并且是把人家工业化时代已经过时的老黄历搬过来，当做圣经教条来指导我国的畜牧业现代化建设，只能是东施效颦，只能是削足适履，只会是南橘北枳。

参考文献

赵广永《国际粮价上涨和金融危机对畜牧生产和研究的影响》<中国畜牧杂志> 2009年第45卷第6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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